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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才子、憨憨与三绝的传奇

07-08

顾恺之:才子、憨憨与三绝的传奇

是个才子,也是个憨憨

有人说,最刻骨的爱,是爱而不得。

得不到的那个人,会带着无尽的美好想象,成为记忆中永久的红玫瑰、白月光。

就像甄宓之于曹植。

传说中,甄宓与曹丕、曹植兄弟之间发生过一段复杂的感情纠葛。作为感情和政治上的双重失败者,曹植曾经将这场唯美的相遇写进了他的《感甄赋》,也称《洛神赋》。

无论是虚幻的洛神,还是真实的甄宓,《洛神赋》中真挚纯洁的爱情故事,保持着穿越时间的感染力,令后人动容。

将《洛神赋》落在画卷上的顾恺之,以更加形象直观的表达方式,成了这个故事的传唱人,增加了它的触动性。

不仅如此,他还奠定了中国绘画发展的开端。

在魏晋南北朝之前,中国绘画艺术一直存在,但我们虽然可以看到一些画作,却很少留下画家的名字。也就是说,这门艺术真正在文化领域受到重视,正是开端于魏晋南北朝。

作为顾恺之的代表作,如今我们能够看到的《洛神赋》,都是北宋画人的临摹作品。但其中表现出来的空间感、层次感和质感,已经足够让我们惊叹。

中华文化的悠久与灿烂,在岁月传承中熠熠生辉。

细数古今很多才子,大多身上都带着一些痴气,保持着历经世事却没有被磨蚀的天真与率性,尤为宝贵,也尤为可爱。顾恺之这样的大才子,被历史评价为“才绝、画绝、痴绝”,骨子里也是个孩子一样的“痴人”。

顾恺之的出身很不错,祖上是三国时期东吴“顾陆朱张”四大家族中的顾家,算是江南名门。到了父亲这一辈,虽然已经不是最具影响力的几大家族,但父亲顾悦之最高也曾做过尚书左丞,绝对算得上富贵之家。

顾恺之字长康,小名虎头,从小被家里人叫作“顾虎头”。他的性格,十分符合这名字中的呆萌。

顾恺之从小就显露出了绘画方面的才华,凭借超凡才华和反差萌,拥有大批粉丝,很有公众影响力。后来一次无心插柳的“营销事件”,更让他名气大增。

公元364年,朝廷在建康凤凰山建成了一座瓦棺寺。当时,东晋国库紧张,没有多少余粮,所以希望大家踊跃募捐,减少财政拨款。

众筹活动发起以后,很多大臣和贵族都带头积极响应,你一万,他两万,为百姓带了个好头。百姓纷纷跟着加入了众筹当中,关注度极高。

这时候顾恺之来了,张口就说自己要捐一百万,眼皮都没眨。要知道,像王谢这样的顶级门阀,也只是捐了大概十万。所以大家都很关注这个消息,并纷纷议论顾恺之是不是在吹牛。

最上火的是顾恺之的家人。话都说出去了,全京城人民都在看,就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了。问题是,钱去哪里搞呢?

顾恺之却神情自若,一点也不着急。

他与寺中僧人商议了一番,要在墙壁处画一幅维摩诘像。作画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他会在神殿中闭关创作,谁也不能来打扰。

一个月之后,顾恺之的潜心创作大功告成,画像熠熠生辉,仿若有光。唯一就是佛像的眼睛还没有画。他联合寺庙住持向外宣布消息,自己会用三天时间来为佛像点睛。

这三天时间,善男信女们都可以来观看。首日观看者需要布施十万,次日观看者需要布施五万,最后一天随意布施。

对百姓来说,这件事具备文化和信仰的双重吸引力。

佛教信徒讲求心诚,而维摩诘是古印度著名佛教居士,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顾恺之又是名震京城的才子大画家,拥有大票粉丝。如果可以亲眼看到顾恺之为维摩诘像点睛,可以说是一辈子的高光时刻。

放在今天,这既是一次成功的直播策划,也是一次巧妙的事件营销与饥饿营销。结果那三天观者云集,顾恺之轻轻松松就实现了一百万的“小目标”。

这次事件之后,顾恺之的名气更大了,成为当时举世无双的人物。

瓦棺寺也因此成为文化圣地。多年后,王维还在此处留下诗句:“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

生活中,顾恺之是个特别好玩的人。

比如我们常人吃甘蔗,可能会先挑选最甜的部分来吃。但顾恺之有强迫症,他必须从尾巴啃起。旁人问他原因,他还真有一番理论,“老铁们都来这样啃吧,让你越吃越甜,渐入佳境”。

“渐入佳境”这个成语,就诞生于此。

与甘蔗一样渐入佳境的,还有他的绘画。作为一个既被官方认可,又有群众基础的知名画家,他也是第一个被记录进历史的画家。不得不说,这对画家来说是件极其幸运且难得的事情。

有一阵子,他在桓温手下上班,做散骑常侍。下了班以后,他很喜欢约同事谢瞻一起在月光下作诗,两个大男人彼此唱和,颇有一番情趣。

不过吟诗作对这种事情,偶尔为之是情趣,天天PK就有些变态了。但是顾恺之这个人,一旦喜欢某件事就会疯狂打卡,十分着迷,每次作诗之后他还会认真询问谢瞻的意见,以便下次可以调整进步。

连续创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谢瞻内心有点崩溃。所以当顾恺之向他要点评的时候,他都打着哈欠说几句场面话。再后来,他见顾恺之还是不知疲倦,索性自己偷偷溜走,留了个下人在旁边鼓掌叫好,陪着顾恺之吟诵到天亮。

反正一旦遇到想做的事情,他就会立刻进入一根筋的状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每当他需要全身心投入作画,进入一种无我之境的时候,就会躲到家里的小楼上,吩咐家人把楼梯撤掉,一直画到作品完成才肯下楼。

除了对事,顾恺之对人也是一样的。

因为曾经在桓温麾下工作,他内心感恩,很念旧情。尽管桓温在晚年的时候有不轨之意图,他明晃晃的野心和“遗臭万年”的口号,让很多人避而远之。但顾恺之从来不会这样思考问题,他无法理解这样的做法。

感情,难道是可以说断就断的吗?

桓温死后,这些人为了免去麻烦与猜忌,都急着撇清与桓家的关系。顾恺之却偏偏不避嫌,他跑到桓温的墓前大哭,还写下了“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的诗句。

身边人忍不住问他,干吗不低调一些,对东家的感情不至于这么深厚吧。他不以为然地回答:“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泄海!”

就是这么深,怎么着吧?

以顾恺之的绘画水平,在那时是当之无愧的行业大牛。

他的作品更注重灵性与神韵,带着深深的个人烙印,具有不可替代性。很多王公贵族都会找他来画像,并以此为荣。

当时有一位名士叫裴楷,对画像颇为挑剔,合作了多位画师都不满意。他满心期待地找到了顾恺之,这才欢喜而归。

虽然当时还没有照相技术,但是顾恺之已经不喜欢写实的人像画作。两个人整日端坐在那里,彼此都付出大量时间,只是为了复制,那其实挺没劲的。相较而言,顾恺之更喜欢那些可以被感知的东西。

比如裴楷的那幅人像画,他就抓住了对方脸上的三根毫毛为特征,将线条稍稍夸张处理,便显得整幅画像有了魂魄,极为传神。因为这个故事,他再度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成语,叫作“颊上添毫”,用来形容文艺作品中的点睛之笔。

顾恺之还有一幅人像画很出名,就是谢鲲的画像。

谢鲲是谢安的伯父,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不喜欢庙堂之高,更喜欢山水之妙。就连当着皇帝的面,他也敢这样说。

有一次晋明帝问他:“你若和庾亮相比,觉得如何?”他的回答是:“比官场斡旋,那我自叹不如;论纵情山水,我之高情,可以甩庾亮十条街。”

在画像的时候,顾恺之刻意以岩石为背景,从构图到笔触,都是独属于谢鲲的气质。这幅画也开创了山水人物画的先河,后来又渐渐演变出了山水画,为中国美术史做出了突出的贡献。除了桓温,顾恺之还曾在荆州刺史殷仲堪府上做过事。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当时,已经有很多人求顾恺之为自己画像,但殷仲堪始终没有提出这个请求。

顾恺之明白殷仲堪的心结。殷仲堪右眼有疾,只能用左眼看东西,所以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担心画出来不好看。于是他琢磨了很久,如何能够回避这个明显的缺陷,还能画出殷仲堪与众不同的气质,并呈现出美感呢?

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晚上,顾恺之终于有了办法。

《世说新语》记载这幅画,“明点瞳子,飞白拂其上,使如轻云之蔽日”。顾恺之在画到右眼的时候,用飞白手法涂抹出了淡淡的烟云,既做了遮盖,又使人像多出一分神秘脱俗的气质。最终呈现的效果,让殷仲堪爱不释手

连谢安也对顾恺之的能力竖起了大拇指,称赞他“有苍生来所无”。

顾恺之的痴气,不只体现在了对工作和对朋友上,在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更加明显。

顾恺之有一位恩师,名为卫协,是当时“画圣”一般的人物。

两个人不但师生关系相处得好,还发展成了翁婿关系。卫协出于对爱徒的欣赏,将女儿嫁给了他。

不过,有个词叫“相见恨晚”。顾恺之在婚后才感受到了来势汹汹的爱情,对象是一个邻家少女。

对顾恺之这种脑回路来说,感情就是感情,没有错与对、早与晚。

因为已经成亲,他只好向邻家少女提出,娶她做自己的小妾。那少女不甘心做二房,狠心将其拒之门外。

自此以后,顾恺之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整日对少女魂牵梦绕。为解相思之苦,他将那少女画了下来,挂在卧室里。看着看着,竟然用上了邪术,用银针戳那画中少女的心口。

巧合的是,那姑娘竟然真的开始心痛。顾恺之趁着这个时机大献殷勤,表达自己的一片痴心,竟然真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成功将少女娶了回来。

因为这种种事情,“痴”几乎成了顾恺之人设的一部分。人们以此来评价他,更多是觉得他单纯可爱。不过准确来说,顾恺之的痴其实只留给他在意的人与事。他并不是个骨子里的糊涂虫,从那次瓦棺寺营销事件中就可以感受到。在恰当的时候,他还会利用这个人设,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因为对桓温怀揣感恩,顾恺之与桓玄之间也保持着交往。

顾恺之爱收藏,家里有许多珍贵的历代名画,让桓玄很是羡慕。

有一次,桓玄终于逮到了机会。他听说顾恺之要回老家探亲,于是主动提出帮他保管这些珍稀之物。顾恺之用他天真的卡姿兰大眼睛看了看桓玄,自知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了。存放的时候,他特意将名画都锁在一个柜子里,还贴上了封条,才送到了桓玄府上。

当顾恺之回来后,发现封条和锁都没有变,但他打开一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当事人桓玄一脸无辜状,“真是怪事,柜子没有打开过呀”。

顾恺之全程未露出一丁点诧异之色,立刻安慰桓玄说:“我跟你说,这些名画是通灵的,早就变幻而去,就像我们人登了仙境。”

桓玄看着顾恺之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知道他是真痴还是假痴。

又有一次,桓玄为了试探顾恺之,拿来了一片柳叶。他说:“你看蝉的天敌那么多,但是它总能藏得很好而不被发现,其实就是因为这柳叶可以隐身。”说着,他将柳叶递给了顾恺之,“来,你试试”。

顾恺之配合地将柳叶举过头顶上,蹲在了地上。桓玄立刻表示自己已经看不到他了,还故意对着他的位置撒尿。

顾恺之心知肚明,装名画的柜子是被桓玄从背面拆开,拿走了全部作品,这柳叶的无聊游戏,更是一种刻意的考验与羞辱。

不过桓玄与桓温不同,他更加贪婪残暴,自己又何必与他硬碰硬呢?索性装傻充愣,保全性命吧。

公元407年,顾恺之去世。

乱世之中,少有才子名士可以善终。他的命运,算是极好了。

留传下来的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洛神赋图》《烈女传仁智图》等作品,虽然已经是后世的宋摹本,但对中国文化弥足珍贵、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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