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日报客户端记者 孟向东 司马连竹
在灿烂厚重的众多中原文明史前遗址中,南阳黄山遗址称得上十分独特。
它曾先后被两次考古发掘,前一次出土了5000年前的玉铲(钺),得史学界冠以“中华第一铲”美名。
从2018年起至今持续的正式发掘中,黄山遗址一系列已出土的重大发现震惊四方,其遗存遗迹的丰富鲜活、文化种类的交融多元和前所未见的文明样式,或将成为佐证中华文明多样性起源的重大节点。
惊鸿一瞥
黄山遗址位于南阳市卧龙区蒲山镇黄山村北侧,远远望去,似乎只是一座普通的丘陵。事实上,即使在2018年启动正式发掘之前,这座貌不惊人的“土丘”与周边环境相比也显得毫不起眼。
位于南阳市中心城区北部的蒲山镇,恰恰是南阳盆地向伏牛山南麓的过渡地带。如果从南阳独山脚下出发,沿白河向西北经行,地貌便从一马平川变成丘壑起伏,兼有蒲山、丰山等石质山岭矗立。
在南阳盆地名头更响的独山、蒲山、丰山、紫山等“九架孤山”映衬下,丘陵状的黄山当然并不突出。但从周边环境看,黄山东临白河、北依丰山,距出产四大名玉之一的独山不足3公里,又处于古代交通要道三鸦路一侧,位置可谓得天独厚。
黄山遗址的首次面世,也源于一次意外。1955年前后,南阳地区进行首次文物调查时,工作人员从黄山村附近收集到石斧、陶器等文物,追根溯源后对黄山进行考察并认为,这座村民口中的“大坟”可能是一处新石器文明遗址。
1959年,经上级批准后,南阳地区组织文物勘探队试发掘黄山,共探明了部分房基遗址和57座墓葬。在丰富的史前文物中,一件铲状的大型玉器令人眼前一亮,被送至北京经权威专家鉴定为独山玉材质,年代可上溯至5000年前,它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华第一铲”。
而这件独山玉铲,真正的身份是玉钺。那它为何当时被称作“铲”?
因为在此之前,出土的钺只有更早的石质钺,以及商周以来的青铜钺等金属钺。但拿黄山出土的这件玉钺与其他钺对比,其形制别无二致。
从“铲”到“钺”,不只是这件瑰宝身份从生产工具变为王权礼器。随着考古认知的提升,中华第一玉钺的现世,也昭示着黄山遗址将占据更加重要的文化地位。
在试发掘之后,黄山遗址曾一度沉寂。但在一些执着追寻南阳古文明的史学爱好者眼中,黄山不仅仅是盆地为数不少的石器时代遗存之一,而是具有重要地位的中心遗址。
曾任南阳市文广旅部门负责人的文化学者白振国,在2011年以后多次呼吁重视黄山遗址的保护,并从文化内涵等角度力图佐证此处的重大价值。
“黄山遗址周边文化遗存十分多样且厚重,既有史前岩书岩画分布、有古代夏路,有独山玉出产,还有后世王子朝奔楚的历史遗存,充分说明这里具备古文明发展壮大的条件。”白振国表示,从地理位置、资源气候等多种因素考量,黄山遗址应当处于南阳史前文明的核心区域。
2013年,黄山遗址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8年,由河南省文物部门牵头组织对黄山及周边进行正式发掘,人们再次“认识”黄山遗址,也将掀开新的篇章。
绵绵不绝
“要认清黄山遗址的整体面貌,现在还遥遥难望及终点。”河南省考古研究院黄山考古领队马俊才说,本来以为这里是自己考古工作的一个‘中途站’,但历经5年多的发掘,越来越多的新发现层出不穷,一再挑战着许多固有的认知。
考古需要实证、避免假设,这是和文化研究最大的不同。但自2018年以来,黄山遗址的发掘逐步进入“井喷期”,一系列“前所未有”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今年上半年,黄山考古队联合郑州博物馆推出“玉出中原——河南南阳黄山考古发现成果展”。马俊才在策展过程中,提出黄山遗址在诸多方面拥有“考古之最”,初步揭示了一个不一般的黄山文明。
首先是中国最复杂的史前遗址。马俊才认为,黄山遗址的区位独特,距今5000年左右的炎黄时期,中原与关中仰韶文化代表的华夏集团、南方屈家岭文化代表的苗蛮集团、东方大汶口文化代表的东夷集团在此上演了“三国”式的交融、碰撞。
直接证明这一观点的,是黄山遗址从山顶地表往下延伸的“厚度”。目前已探明了5米厚的新石器时代堆积土层,每10厘米左右就有一个文化层,距今时间从7000年至4000年前,这一点在目前发现的史前遗存中无出其右。
超长的文明发展跨度,造就了黄山遗址庞大的规模。仅目前获准发掘的40万平方米遗存中,就出土了中国最早最大的玉器制作工坊群、最早的人工运河和码头,以及大量的高等级贵族墓葬,功能齐备的生活建筑群,甚至有城墙和疑似王城宫殿的地基正待发掘。
在这许多“最”中,还有满满的微观细节“之最”。在黄山遗址山顶的主探方内,不同时期的玉器作坊、墓葬和生活区混杂叠加,考古人员清理一层就有一层的惊喜。
如发掘出多座仰韶文化建筑群中,大多房间都有推拉门、滑道,各房间功能不同,操作台、置物台、储藏间、炉台、铺位、设施齐全,房间里居然发现了5000多年前的地暖坑。
已发现仰韶时期粮仓达30余处,其中一处50平方米里就分布了大小相近、形制雷同的6座粮仓。经植物考古研究分析,这些粮仓里装的粮食主要是粟和黍,少量为大米和根茎类食品。同时仓储着南方、北方的粮食作物,生动说明了黄山遗址上的这处古国或政权,不但农耕技术发达、生活物资充足,更是南北方文明交融交流的中枢。
这次正式发掘中,黄山遗址再次出土了10余座持玉钺的王权首领级墓葬。这些高级大墓常常有弓箭等罕见的陪葬品,个别大墓还陪葬有象牙柄木质权杖。此外,目前黄山遗址已出土的墓葬里陪葬猪下颌骨总数达2000多个,单是M77贵族墓的墓主,就有400多头猪下颌骨陪葬。
仓廪实,知礼节。在马俊才看来,黄山遗址最灿烂、最核心也最独特鲜明的特质,就是以玉器加工、使用和交易为代表的玉文化。大量的出土玉制品和附属遗存,补足了中原地区制作玉、以玉为礼的文明阶段空白。
玉显中原
“黄山遗址是跨越仰韶、屈家岭、石家河等时期的以大型玉器制作为主的中心大遗址,也是探讨江汉平原文明起源、中华文明研究的关键性遗址。反映了仰韶晚期家庭作坊群向屈家岭时期工厂式集约化生产模式转变的规律,填补了中原和长江中游新石器手工业体系的空白。”
2021年,中国考古学会新石器专委会、河南省文物考古学会和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单位联合举办了南阳黄山遗址考古发掘专家现场咨询会。在相关会议纪要中,作出了以上论断并提出,该遗址“是中华文明研究的关键遗址,为我国新时期时代考古的一次重大发现”“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在此之前,我国考古学界的两位泰斗级人物李伯谦和王巍先生分别来到黄山遗址实地考察。两位大家在仔细查看现场发掘情况后,分别挥笔题词“文明在宛”、“中华瑰宝 千年一遇”。
权威专家纷至沓来,和高规格的研究论断,终于让黄山遗址再次惊艳出世,“一眼惊千年”。2022年,黄山遗址先后入选“2021年度河南五大考古新发现”、“2021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和“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堪称“连中三元”。
多重光环加身之下,黄山遗址保护进程迈入快车道。今年5月,南阳市启动黄山遗址考古保护大棚建设,该项目将作为今后的国家考古公园主体建筑,承担起保护、展示“一眼史前三千年”的黄山遗址。
南阳黄山遗址博物院院长曹新洲告诉记者,黄山遗址作为首个由南阳全程协助参与发掘的考古工程,其意义不仅再现了大遗址在中华文明发展进程中的独特表现,更是对南阳考古人的洗礼,“对黄山遗址的保护、发掘和研究、传承,将从这一代人开始持续开展。”